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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殺雞駭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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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千名手持扁擔、鋤頭、鐵耙的隱戶、雇農、佃戶、流民聚集在會稽郡衙前,擁擠著、吶喊著……

會稽郡、山陰縣的馬、步弓手兩百餘人結隊攔截,不讓騷亂的民眾沖擊郡衙,冉盛和手下二十名軍士遵陳操之之命仔細觀察那些聚集鬧事的民眾,看誰鬧得兇,每人盯住兩個起哄鬧事者——

戴述、陳操之、謝道韞、以及郡縣官吏走出廡廳大門,那些差役、弓手向兩邊讓出一個缺口,陳操之朝戴述一點頭,踏前兩步,高聲道:“各位會稽黎庶百姓,聽我一言——”

騷亂的民眾見郡衙中有人出來,一個紗冠絹襦、頎長俊逸的青年官員當眾喊話,便靜了靜,有人不喜歡這靜,便大喊道:“這個就是陳操之,會稽來了陳操之,黎民百姓不得食——”

這一喊,很多人便跟著喊,似乎陳操之是蝗神,所到之處,禾稼無收,更有人將蘿蔔纓、菜根、雞子丟擲過來。雖然不敢直接擲到陳操之等官吏身上,但地上一片狼藉,場面很難看——

會稽內史戴述上前安撫,那些民眾鬧哄哄的並不聽戴述說些什麽,只是亂喊亂叫,有的喊著取消土斷,把先前註籍的那些隱戶重新銷籍,各歸士族莊園;有的喊著讓土斷使滾出會稽,陳操之亂政擾民——

陳操之扭頭看到職吏張倫,招手讓他過來,說道:“張倫,這兩日你將庚戌土斷制令對民眾宣傳得不錯,這些人都聚到郡衙來了。”

張倫有些慌亂道:“卑職已多方宣揚土斷制令,奈何民眾群情激憤,今日之亂實非卑職之過。”

冉盛過來問:“阿兄,可以動手了嗎?”

陳操之看著紛紛擾擾的人群,問:“看準了?”

冉盛道:“有那麽幾十人在煽風點火、慫恿起哄。”

陳操之一點頭,冉盛便暴喝一聲:“打!”率先沖進人群,一手一個將兩個喊叫得最起勁的農戶揪了出來,丟到地上,便有兩名軍士過來麻利地將這兩個農戶綁了起來,還每人劈頭給了一棍子,登時打得懵了。

冉盛精挑細選的這二十名軍士都是雄健有力之輩,手執橡木短棍,沖進鬧事人群,對著那些叫囂得最起勁的家夥先是兩棍劈下,打得半死,拖到廨亭前,扔在地上,片刻功夫揪出二十餘人——

那些烏合的民眾見這些軍士出手果決狠辣,都驚慌起來,就想四散逃跑,卻被郡縣的馬步弓手攔住,冉盛大喝道:“一個都不許跑,都過來聽上官訓話。”

冉盛身如鐵塔、聲若洪鐘,那些民眾驚懼不已,惶惶然重新聚集到郡衙前,除了那些被棍棒打傷的呼痛呻吟外,其餘人都是噤若寒蟬,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因為受謠言蠱惑,怕因土斷而背井離鄉,所以被慫恿著來鬧事,沒想到郡官如此雷厲風行,把為首者揪出痛毆,其他人都嚇到了。

戴內史在郡上官聲頗佳,這時出面向在場民眾解釋了庚戌制令,被檢出的隱戶不會被解往淮北作兵戶,依舊留在本郡本縣。與以前的有所不同的是,以前隱戶為大族宗主服役、繳納租稅,從今以後,註了官籍的民戶要按律每年為官府服役三十日,並依法納丁稅,也就是說士族莊園要繼續雇傭他們就必須多納賦稅,不得免徭役,若士族莊園不再雇傭他們,官府可分給課田,第一年租稅減半——

對於那些習慣托庇於士族莊園裏的無籍流民,自然覺得士族莊園裏的更安穩,但現在戴使君這麽說,他們知道再想做無籍隱戶很難了,好在不用作兵戶,可以留在原鄉,如此,處境還不算太壞。

陳操之問:“各位都不知道這些土斷制令嗎?”

那些民戶紛紛搖頭說不知,有的說聽過一些,卻被謠言淹沒。

陳操之眼望職吏張倫,這下子可以殺雞駭猴、敲山震虎了,冷冷道:“職吏張倫,疏於職守,拿下,收付廷掾。”

冉盛手下的軍士便上前將張倫按住綁了起來,張倫大叫冤屈,陳操之道:“待土斷覆核結束後,再嚴加審訊。”

郡丞陸俶這時匆匆趕到,見綁了張倫,怒道:“陳操之,你有何權力處置我的屬吏!”

陳操之道:“我有尚書臺、司徒府詔令,對執行土斷不力、阻撓土斷者有權拘捕解送廷尉審查,陸郡丞在職非止一日,難道不知道此事?”

陸俶語塞,陳操之的確有這個權力,他只是沒想到陳操之敢使用這個權力,而且針對的是他陸俶的心腹屬吏,這等於是當眾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啊,可是他能怎麽辦,召集陸氏部曲把張倫搶回來,那樣事情就鬧大了,陸俶也無法預料那樣做會給陸氏帶來怎樣的後果——

被五花大綁的張倫哀聲道:“陸郡丞救救卑職啊。”

陸俶壓低聲音道:“陳操之,釋放張倫,我協助你覆核土斷。”

陳操之淡淡道:“協助我覆核土斷是你應盡之責。”不再理睬陸俶,朗聲對那些心緒稍安的民眾重申土斷政策,表示徭役賦稅皆有定制,不會有苛捐雜稅擾民,請眾人放心——

聚集在郡衙前的民眾陸續散去,陳操之這次處置民眾鬧事的手段讓會稽郡的官吏甚是嘆服,雖然有很多人不滿,畢竟土斷是損及絕大多數士庶大族眼前利益的,但陳操之倉促之間幹凈利落地消弭了一場民變,實在讓人驚訝。陳操之以玄學知名,這些談虛弄玄的名士往往不通世務,他們身居清貴要職,具體事務卻都是屬吏去幹,不做事的是清官,做事的是濁吏,可沒想到陳操之弱冠之年卻具這般才幹!

陳操之命山陰縣獄門亭長將張倫及二十二名為首鬧事的民戶監禁起來,一一查明這些民戶的姓名,現在或原在的宗主是誰?

午後,陸俶急召賀鑄商議,埋怨賀鑄布置不周。賀鑄也沒料到陳操之能這樣幹凈利落地處置此事,惱怒道:“陳操之這是下馬威啊,是沖著我賀氏、陸氏來的!”

陸俶恨恨道:“可恨戴述相助陳操之,我方才請他下令釋放張倫,戴述不允,只說會代我向陳操之說情——嘿嘿,我陸氏到了要向陳操之求情的地步了嗎!”

賀鑄道:“子善兄,陳操之有戴述相助,孔懷、謝沈又明言支持土斷,會稽士族不能齊心協力,這樣下去很不妙,我們應立即寫信給身居要職的宗族長輩,聯名彈劾陳操之。”

陸俶道:“當年虞氏族人狀告山遐,理由是山遐輒造縣舍,今欲陷陳操之,當以何名?”

賀鑄想了想,說道:“陳操之沽名釣譽,自謂人品高潔,又有純孝之名,而且為官不久,無從尋其隙,我欲即日遣心腹家人數名赴錢唐打探陳氏宗族可有何過失,錢唐陳氏這兩年田產急劇擴張,據傳錢唐很多自耕農都把田地廉價賣給陳氏,而甘為陳氏佃戶,我想這其中巧取豪奪之事應是難免,揪住一件,便可控告陳操之以土斷之名為家族謀私利、侵奪他人田產,我三吳大族造成聲勢,不容會稽王不嚴懲陳操之。”

陸俶點頭道:“此計甚妙,只可惜錢唐縣令馮夢熊與陳氏交好,不能為我所用,不然的話,此事更易施行。”

賀鑄道:“錢唐縣又不只是馮夢熊一個官吏,陳操之鬥垮了褚氏,暗地裏為褚氏抱不平的官吏定然會有,我會派得力的人手前去的。”

陸俶道:“除張倫外,陳操之今日拘捕了二十餘人,那些人都是賀氏莊園的嗎?”

賀鑄道:“我已問過莊園管事,被拘者約一半是我賀氏莊園的莊戶,另有些人是其他家族被搜檢出的隱戶,擔心成了兵戶,是以比較心切——子善兄應關照山陰廷掾、獄門亭長,勿嚴刑逼供,以免說出是我陸氏、賀氏背後主使的。”

陸俶點頭道:“我已和廷掾、獄門亭長說過,這個應該沒什麽問題,只是以陳操之的狡詐,他定然知道此事是有人主使的,道方以為陳操之會采取何種對策?”

賀鑄冷笑道:“就算是知道那些莊客是我賀氏的又如何?不信陳操之能帶著人去搜我賀氏莊園。”

陸俶一笑,陳操之帶人搜檢賀氏莊園顯然是不可能的,忽想起一事,說道:“道方,郡上不日將下令嚴禁圍湖造田,你可知此事?”

賀鑄一聽,勃然大怒:“這定是陳操之的計策,此人果然是我三吳士族之敵,土斷也是因為他向桓溫獻策才推行的,令尊大陸尚書說得不錯,桓溫不僅要削我三吳士族的人力,亦要侵剝我南人的田產,土斷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將是限制我三吳士族的莊園規模,陳操之為攀附桓溫獲取高位,不遺餘力地為桓溫出謀劃策,桓溫我們尚無力對抗,但區區陳操之還對付不了嗎!”

陸俶道:“事不宜遲,道方速回莊園安排人手赴錢唐吧,定要讓陳操之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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